《一一》:一場舊地重遊的喚魂儀式
上禮拜去看《一一》,這部電影給我的感受很複雜,說不上愛,但就是一直糾纏不清的感受迴盪著嗎?不太知道怎麼描述。
一開始的感覺是憤怒與傷心,我對 NJ 與敏敏很憤怒,他們都在過著一樣的生活,卻抱怨日子為什麼沒有不一樣。
但後來我想,也許他們就只是累了吧,不知道從哪天開始,他們就這樣進入了日復一日的狀態,直到有一天才突然醒來。
我想就慢慢進入分析吧~
NJ 就是個感情上的逃犯。
「以前我爸爸每天都在聽音樂,我很討厭他聽的音樂,十五歲,我初戀了,突然之間,所有那些音樂我都聽懂了,後來她離開了我,音樂卻留了下來」
我很愛音樂,我可以理解 NJ 描述的那種,他走了,音樂留下來的感覺。
想到很久以前我認識了 T,她的音樂品味之好,到現在我還念念不忘,他推薦了我好多國外 indie 作品,到現在都還是很著迷,這首真的超棒。
但看到這段的我,只在想 NJ 怎麼有臉說對方離開他?明明就是他自己沒出現,他逃走了,但後來在想,也許他只是美化這段記憶了,他說服自己:「不是我跑,是阿瑞先走了。」
當他跟阿瑞在日本散步,他們講的都是過去,而不是未來,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還可能有什麼樣的未來吧,我懂。
可以從他們在日本的約會中看出端倪?他們沒有要睡同一個房間,就好像約會不是約會,更像一種朋友出遊?
最後他對阿瑞說: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。」這是對阿瑞的拒絕,他不願意跟阿瑞重新來過,是一句想讓阿瑞跟他自己都放棄的謊言吧。
一開始我覺得好憤怒,想說,他怎麼敢說出重來一次也沒有不一樣?不就是因為你只是想著重來一次會不會不一樣,所以才沒有不一樣呀,你要把這次當成全新的經驗,新的人去重新認識,重新活過一次?
也許 NJ 他,只是累了吧……
他沒有力氣再去想要怎麼做才會不一樣,他不敢再靠近了,不敢再賭上一切跟阿瑞遠走高飛,也許當他說:「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。」,只是他不敢再去面對愛她這件事。
因為愛太痛苦,就像隕石一樣可能會摧毀掉他的日常,他如果承認他愛阿瑞,他就必須要拋下現在的生活,放棄現有的一切吧。
在那個家庭正經歷崩解的時刻,我們又怎能怎麼要求這個男人勇敢的回應愛呢?
我覺得好哀傷。
昨天又再次重聽鄭敬儒 cover 的遠走高飛,太喜歡,值得在這裡穿插分享!
上山也沒有不一樣,薛西弗斯要怎麼樣才會不一樣?
敏敏則是受困於生命的空洞與重複,想逃離上山,但發現山上也一樣?這裡跟那裡不會不一樣,要怎麼樣做才會不一樣?
楊德昌在這部電影裡並沒有給出一個答案?或是說,他們有嘗試,但最終都回歸虛無的狀態,就是一切都沒有不一樣。
但卡繆在《薛西弗斯的神話》裡面嘗試給出解答,他想像薛西弗斯看著石頭掉下去的時候很痛苦,推到一半的時候很痛苦,但當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情,推石頭是他的一連串選擇的結果,他開始愛上這個世界,這個世界一切都跟他有關係,他不是被動的,被拋到這個世界的人,他有主動創造的能力,他開始愛上推石頭這件事,也願意為此奮戰。
但我不喜歡這個結尾就是哈哈,昨天看了《最後的夢:阿莫多瓦的自傳式故事集》,裡面有一個故事叫做《贖罪》,我喜歡他改寫耶穌降世的故事,結局一樣是耶穌要被盯上十字架,但他被誘惑了,他放棄這個他來到人世間的任務,也就是救贖人類。
他選擇逃跑然後活下來,就像薛西弗斯也可以吧,我想像真正的快樂不是繼續推石頭,而是他選擇不推了。
大田:一個理想他者的想像與投射
雖然這段書寫起源自一則 threads 文
和大家分享我覺得一一最好看的一對是大田xNJ
這段文字觸發我的想像,就在想也許從 B 面回望,我們能看到不一樣的感受?
回頭重新看 NJ 去日本這趟旅行,也許 NJ 他不是去見阿瑞,他對阿瑞毫無眷戀(他30年沒有主動聯絡對方),他只是去重溫一次青春舊夢,而他早就隱約覺察那一切不會不一樣。
我想他真正想見的人是大田,大田是 NJ 真正欲望的他者,他渴望活出的理想模樣。
大田是什麼樣的人?他是一個純粹但不天真的人,他充滿熱情,有著強韌的生命力。他知道遊戲規則怎麼玩,但他依然選擇真誠的玩。
大田是 NJ 台北公司的所有同事的反面,他們在商場中不再有真誠與熱情,只有金錢利益,他們不再有理想。
這樣的人,他就像一把火焰,吸引著已經已經燃燒殆盡的 NJ。
為什麼他最後這麼痛苦?會說:「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傷!」
表面上在說他對不起大田,但他同時也是在哭喊著自己失去靠近理想自我的機會吧。
大田是 NJ 那失落的、理想自我的化身。
失去與大田公司合作的機會,不只是一場商業上的挫敗,也是他必須再一次被流放回他那個沒有任何奇蹟、沒有任何火焰的、永恆灰色的台北。
NJ 只能再一次被迫親眼看著那個更好的、更想成為的自己死去。
與大田的相遇指向未來。
那不像阿瑞那樣,通往過去,充滿感傷。
記憶裡的台北與當下的台北?
看著《一一》的時候,也想起我的小時候,那部電影的台北就是我童年的台北呀,我知道那是那個台北的模樣。
他們的家裡的傢俱,房間的模樣,器具,都讓我想起台北的模樣,但我不愛那個童年的台北。
看電影的時候又想到另一個記憶,就是我好幾年前跟朋友在公館散步,我們從中午走到半夜,我其實不記得我們走過哪裡,但我看電影的時候就想起那個感受?
我們走過《一一》大樓的門口,我跟他說這裡是電影場景,我記得那天在那邊,他跟我分享了一個故事,他說他在歐洲交換的時候談了一場幾個小時的戀愛,他跟朋友決定試試看,當他們在歐洲遇見的幾個小時交往了,也覺得不適合就分手。
當我看電影的時候,記憶就這樣浮出來,我把自己的記憶跟電影疊合在一起。
從那天之後,我就再也沒有經過那裡。
故地重遊是一場召喚過去記憶的儀式,這讓我覺得有點哀傷,因為我太在乎那段記憶了,所以我才會被召喚,我想念我朋友。
總覺得《一一》還有很多可以分析,無論是胖子、婷婷與莉莉的三角糾纏關係,或是洋洋的成長史,都還有很多可以切入討論,但今天這篇就先暫時到這吧,我想先停在這裡。

